87年我想请假去相亲，结果女领导不批，她娇嗔：你敢去试试

一九八七年夏天，我顶着个“大学生”的名头，被一脚从省林校踹进了县林业局。报道那天，天闷热得像扣了个大蒸笼，知了在院子外那几棵老杨树上扯着嗓子嚎，听得人心烦意乱。

人事科的老王把我领到造林科门口，隔着门玻璃，我就瞧见了她——刘小娟，我的顶头上司，科里的一把手。她正低着头写字，侧脸线条清晰，鼻子挺秀，一根乌黑的大辫子从肩头滑下来，辫梢系着个素净的格子手绢。年纪瞧着不大，顶多比我大个两三岁，可坐在那，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利落劲儿。

老王推门进去，满脸堆笑：“刘科长，人我给你领来了，李良，省林校的高材生，往后就归你调教了。”

她闻声抬起头，目光扫过来，清清亮亮的，像山涧里的泉水，可那泉水底下，好像又沉着几颗看不分明的石子儿。她没笑，只上下打量了我一眼，点了点头：“欢迎。办公桌在那儿，先熟悉下科里的基本情况，桌上有几份往年造林总结报告，看看。”

声音不高，但字字清晰，没什么温度。

我嘴里应着“好的，科长”，心里却嘀咕开了。早听局里相熟的师兄说过，这位刘科长别看年纪轻，工作上是把好手，雷厉风行，要求极严，尤其对新来的大学生，更是“重点关照”。我当时还傻乎乎地问怎么个关照法，师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，说：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
得，这头一天，味儿就不太对。哪有不寒暄两句，直接摁头看材料的？

我的办公桌在她斜对面，一抬头就能看见她。接下来几天，我真真切切领教了什么叫“重点关照”。全局统一的稿纸，我写的情况说明，她能用红笔给我圈出七八个“字体不规范”；我跟着老科员下基层跑回来的数据，她总能挑出一两处她觉得不合逻辑的地方，让我反复核实；就连打扫办公室卫生，我拖完地，她都能指着墙角说“死角没清理干净”。

她好像总绷着根弦，那双好看的眼睛时不时就落在我身上，带着审视的意味。我自认不是个懒散的人，在学校也是优等生，可到了她这儿，简直成了小学生，干啥啥不对。我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，行，你严，我就做得更仔细，看你还挑什么刺！

科里的老张，是个和事佬，有次看我对着被改得花花绿绿的报告生闷气，凑过来小声说：“小李，别往心里去，刘科长就这脾气，对事不对人。她这是看重你，想让你快点上手呢。”

我嘴上嗯嗯着，心里却哼了一声：看重？怕是新官上任三把火，拿我这个新来的大学生立威吧。

不过，奇怪的是，她在工作上把我盯得死死的，一些生活上的小事，却又透着蹊跷的暖意。

我有带饭的习惯，铝制饭盒，用了好几年，边角都有些磕碰变形了。有天下班走得急，洗完饭盒忘了带回宿舍，就搁在窗台晾着。第二天早上来，发现饭盒不仅被收进了抽屉，里外被擦得锃亮，连盒盖上一个不太明显的油污点都没了。我纳闷，问同屋的老赵，老赵摇头说不是他。我下意识看向刘小娟，她正低头看文件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

还有一次，我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，左边袖口不知什么时候脱了线，裂了个小口子。我自己都没发现。下午去给她送文件，她接过去，目光在我袖口停留了一瞬，没说话。第二天，我那件衬衫好端端地搭在宿舍椅子背上，那个小口子却被细密地缝好了，针脚又匀又稳，不仔细看都看不出痕迹。

这太诡异了。我问了宿舍楼里几个可能帮我忙的大姐，都说不清楚。我心里直犯嘀咕，这刘小娟，到底唱的哪一出？打一巴掌给个甜枣？这手段也太……太那个了吧。

没多久，局里开始有风言风语飘进我耳朵。先是食堂吃饭时，隔壁科室的大姐笑着问我：“小李，你们刘科长对你挺特别啊？”后来连门房大爷都眯着眼问我：“小子，有福气啊，刘科长可是咱局一枝花，多少人惦记呢。”

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品出点味儿来。难道……真像他们说的，刘小娟她……喜欢我？

这个念头一冒出来，我自己先吓了一跳，随即就觉得荒谬。不可能！她那种恨不得把我盯进地缝里的架势，是喜欢？那她的喜欢方式也太吓人了。肯定是这些人没事瞎起哄。对，她就是想树立威信，让我怕她、服她，方便管理。我越发认定自己的判断，对她的那些“好”，也更觉得是种别有用心的手段。

进入秋天，林业局忙了起来。上级要求对全县的退耕还林情况进行一次摸底核查，任务重，时间紧。科里人手本来就不够，刘小娟干脆带着我们几个年轻人直接扎到了最偏远的青山乡。

乡下条件艰苦，住在老乡家，吃的是派饭。那段时间，她完全没了科长的架子，和我们一起翻山越岭，拿着图纸和尺子一棵棵树地量，记录数据。山路难走，她从不叫苦叫累，反而时不时回头关照我们几个男同志注意脚下。晚上回来，还要在煤油灯下整理白天的资料，常常忙到深夜。

我发现，抛开“刁难”我不谈，她工作能力确实强，思路清晰，办事果断，对政策吃得透，和乡里、村里的干部打交道也很有办法，既坚持原则，又不失灵活。我心里对她，倒是生出几分真正的佩服。

有天傍晚，我们核查完一片陡坡林地，下山时天色已晚。我脚下一滑，差点摔下去，幸好跟在我后面的她眼疾手快，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。那是她第一次主动碰我，她的手很有力，手心有些粗糙，大概是常年下乡磨的。

“看着点路！”她声音带着责备，但抓着我胳膊的手却没立刻松开，直到我站稳。黑暗中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，只感觉她呼吸有些急。那一刻，我心里莫名地慌了一下。

核查工作快结束时，我着了凉，发起高烧。乡下缺医少药，她急得不行，连夜敲开乡卫生院医生的门，守在我床边大半夜，用湿毛巾给我敷额头，喂我喝水。我烧得迷迷糊糊，只觉得那双照顾我的手，很轻柔，和平时那个严厉的她判若两人。

病好后，我隐约觉得，我和她之间，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。我好像没那么排斥她了，甚至偶尔会偷偷看她认真工作的侧影。但一想到局里的流言和她平时的“刁难”，我又赶紧把这点旖旎的心思压下去。别自作多情了，李良，我对自己说。

回到局里，已是初冬。家里来信，说给我物色了个对象，是县中学的老师，让我务必回去见一面。信里把对方夸得天花乱坠，说人家姑娘知书达理，模样周正，和我这个大学生正是般配。

我捏着信，心里乱糟糟的。说实话，我对相亲没什么兴趣，但父母之命难违，而且，我也确实到了该考虑个人问题的年纪。脑子里不知怎的，闪过了刘小娟的影子。我赶紧摇摇头，把她甩开。怎么可能？她那种女人，怎么会看上我这种毛头小子？就算……就算她有点那个意思，那种强势的性子，我也吃不消。还是找个温婉普通的姑娘更踏实。

犹豫了两天，我最终还是决定回去一趟。一来给父母个交代，二来，也正好借这个机会，理清一下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。

那天上午，我瞅准科里没什么急事，深吸一口气，拿出早就写好的假条，走到刘小娟办公桌前。

“科长，我家里有点事，想请两天假。”我把假条递过去，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。

她抬起头，接过假条，看了一眼：“什么事？”

“……一点私事。”我含糊道。

“具体什么事？”她追问，目光锐利。

我有点窘迫，支吾着：“就是……回去一趟，家里给安排了……见个面。”

话一出口，我就后悔了。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同事，虽然声音不大，但足够让人听见。果然，旁边老赵抬起头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
刘小娟拿着假条的手顿住了。她脸上的血色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，变得煞白。她盯着那张假条，好像要把它盯穿一样。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，只听见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。

几秒钟后，她猛地站起身，抓着手里的假条，刺啦一声，直接撕成了两半，然后又是几下，狠狠地撕成了碎片，抬手就摔在了我面前！

碎纸片像雪花一样飘落在地上。

我完全懵了，目瞪口呆地看着她。

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，眼眶瞬间就红了，眼睛里像是燃着两簇火苗，又像是蒙上了一层水光。她死死地瞪着我，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而带着明显的颤抖，却又异常清晰地砸进我耳朵里：

“李良！你——你敢去试试！”

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。老赵张大了嘴巴，其他同事也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，惊愕地看着我们。

我脸上火辣辣的，又是尴尬，又是恼怒，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。我凭什么不能去？你是我领导，还能管着我相亲谈恋爱了？这也太不讲理了！一股邪火顶了上来，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，梗着脖子回道：“科长，这是我个人私事！假我可以不请，但我必须得回去！”

说完，我转身就想走。这地方，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。

“你站住！”她在我身后尖声喝道。

我没回头，脚步也没停。

紧接着，我听到她办公桌抽屉被猛地拉开的声音，然后是什么东西被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的闷响。

“李良！你看！你看完了再说是不是私事！”

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，回过头。只见她办公桌上，摊开着一个厚厚的、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皮笔记本。而因为她的动作太大，笔记本旁边那个平时总是锁着的抽屉，此刻虚掩着，露出了里面满满一抽屉的东西。

我的目光，先是被笔记本吸引了过去。那摊开的一页，贴着一份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文章，旁边还有清秀的字迹写着备注。那文章……我看着眼熟极了。

我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几步，看向那笔记本。

只一眼，我的脑子就“嗡”的一声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。

那是我三年前在省城《青年文学》上发表的一篇小小的散文，写的是我家乡后山的一片竹林。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这篇稚嫩的东西了。

我颤抖着手，不由自主地翻动那本厚厚的笔记本。

一页，一页，又一页……

全是剪报，或者工整的手抄稿。

我高中时在校报上发表的诗歌；我大学时在林业系统内部刊物上写的关于苗木培育的科普小短文；甚至还有我实习时参与撰写、只署了单位名称的一份调查报告，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出来，把涉及我名字的那一小段话细心地剪下贴好……每篇文章旁边，都标注着发表的报刊名称和日期，有些后面还有几句简短的评语，比如“文字清新”、“观察细致”、“有想法”……

我像被施了定身法，僵在原地，动弹不得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，血液冲上头顶，耳边嗡嗡作响。

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，看向那个敞开的抽屉。

里面塞得满满的，除了几本类似的贴报本，还有……还有我遗落在办公室的那个旧饭盒，被擦得干干净净；有我那件袖口破了被她悄悄缝好的旧衬衫，叠得整整齐齐；有几张我参加局里活动时，被不知谁的相机抓拍到的照片，角度随意，甚至有些模糊，却被小心地收藏着；还有一包用干净手帕包着的野山杏，那是我上次生病时，随口说了一句嘴里没味，想吃点酸的，后来她从哪里弄来的，我完全不知道……

那一刻，所有的疑惑，所有的反常，所有的流言蜚语，甚至她那些看似无理的“刁难”和偶尔流露出的脆弱与关怀，瞬间都有了答案。

原来，那些挑剔，是想让我变得更好。

原来，那些默默的照顾，是笨拙又隐秘的关心。

原来，她不是想立威，她是……把她所有汹涌的、不知如何安放的情感，都藏在了这些严厉的表象之下，藏在了这个上了锁的抽屉里。

而我，像个瞎子，像个傻子，对此一无所知，还一直在心里埋怨她，抵触她，甚至想要逃离她。

我缓缓抬起头，看向她。

她依然站在那里，脸色苍白，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，顺着脸颊滚落。她不再瞪着我，而是偏过头，用力咬着嘴唇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，肩膀微微耸动，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。

之前所有的恼怒、不满，在这一刻，被她决堤的眼泪和这一抽屉沉甸甸的秘密冲刷得干干净净，心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酸涩和心疼。还有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动容。

办公室里静得可怕，同事们不知何时都悄无声息地避了出去，只剩下我和她，以及满地的碎假条，和一抽屉无法掩饰的真心。

我张了张嘴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发不出任何声音。我看着她不断滑落的泪水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：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。

我慢慢弯下腰，不是去捡那些碎纸片，而是伸出手，想要碰碰她，想替她擦掉眼泪，可手指伸到一半，又僵住了，不知道该不该，或者说，配不配。

“小娟……”我终于哑着嗓子，挤出了两个字。这是我第一次，在工作场合以外的地方叫她名字。

她听到这声称呼，身体明显地颤了一下，哭得更厉害了，但依旧倔强地不回头看我。

我看着那一抽屉属于我的“痕迹”，看着这个平日里雷厉风行、此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女人，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。那不是同情，不是愧疚，是一种更加滚烫、更加确定的东西。

我深吸一口气，不再犹豫，上前一步，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腕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我说，“我……我不去了。”

她猛地转过头，泪眼朦胧地看着我，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的光亮。

“那些文章……”我指了指那个笔记本，声音依旧沙哑，却坚定了几分，“你……你都留着？”

她抽噎着，想把手腕从我手里抽出来，但我握得更紧了。她低下头，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“嗯”了一下，眼泪掉得更凶了。

“从……从你第一篇发表在县广播站的稿子开始……”她断断续续地说，“我就……就觉得你……你跟别人不一样……”

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中了。那些连我自己都不甚在意的、散落在时光角落里的文字，却被她如此珍而重之地一一收集、保存。这份情意，太重了，重得让我感到惶恐，又让我无比庆幸——庆幸我终于看到了它，在没有彻底错过之前。

“对不起，”我重复着，笨拙地用另一只手的袖子去擦她的眼泪，“是我太笨了，是我没看出来……我以后……再也不去相亲了，再也不去了。”

她抬起泪眼，看着我，眼神复杂，有委屈，有埋怨，还有一丝不确定的希冀：“你说真的？”

“真的！”我用力点头，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，“比真金还真！我……我要是早知道……”

“早知道怎样？”她带着鼻音问，语气里有了点娇嗔的味道，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这样的语气。

“早知道……”我看着她哭得红红的眼睛和鼻子，心里涨满了又酸又甜的情绪，鼓足勇气，说出了那句盘旋在心头很久却从未敢确认的话：“早知道你也……喜欢我，我哪还用得着等家里安排相亲啊。”

话一出口，我和她的脸都红了。她羞赧地低下头，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弧度。

办公室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暧昧起来。地上的碎纸片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眼，反而像是一种仪式，撕碎了之前所有的隔阂与误解。

我依然握着她的手腕，没有松开。她也没有再挣脱。

窗外，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，落在那一抽屉的剪报和旧物上，泛着温暖的光泽。

1987年的这个冬天，因为一场未被批准的相亲假，我和我的女领导，的故事，才刚刚开始。

而我知道，那个上了锁的抽屉，从今往后，再也无需上锁了。因为里面藏着的，不再是一个人的秘密，而是我们两个人，共同的故事。